我兒山姆─教養自閉兒的心路歷程七

在清境農場露營時，大人們忙著扎營、野炊，小孩子們則是在一大片青草地上打滾著、狂笑著追喊著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泥土的芳香，受到大自然的感召，Sam今晚幫我們烤肉片，他很認真的搧著風，快速的用筷子翻動肉片，也不忘要給爸媽一片，獲得大家的贊美，這是他的第一次，我也給他適時鼓勵。洗好澡后，三兄弟在帳篷里睡不著，我只好帶著一群小孩夜游，星星、云?；\罩著些微小雨滴，希望他們都能有美好的回憶。撥了臺中師院的電話，兒童特教主任─黃教授，與我聯絡上了以后，我大致把Sam的狀況說了一遍，他建議我到復建中心做一次魏氏智力測驗，他懷疑Sam是屬于「高功能自閉癥」有兼一點過動傾向，有零碎天賦，喜歡抽象的，缺乏同理心，無法感受別人的情感，說不定他智商高于一般人。所以，我在星期二早上陪同他看兒童身心科的醫師。黃醫師就跟Sam聊起來了，回答了許多問題后，我們再與醫師單獨討論他的情況，她建議我先買一本巴克力的「過動兒父母完全指導手冊」，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書，當我讀完后，我發現里面有許多是我已摸索到的方法（如用獎勵、記點、耐心的一再提醒，我自己則藉由運動、寫日記、當愛心媽媽來轉移這種無奈又倍感挫折的情緒），我用三天還邊劃重點讀完了它，面對它，接納它，好好的愛自己，因為我值得。不要再哭泣了，妳笑，世界就跟著妳笑，你哭─就只有妳自己哭了！

從一年級陪他到六年級，轉眼間我已當了六年的愛心媽媽了，從以前的不確定到現在黃醫師說出Sam是注意力缺損過動兒兼高功能自閉癥的特征（共?。?，并且有些tics，如用藥可能引發另一癥狀的加重，要我注意用藥的反應。我想我真的不要再堅持了，也不用一再期盼他能變好一些，今年的母親節我想我該上臺接受校長的祝福，也告訴我自己，我也是一個好媽媽，教不好他，真的不是我的錯。（每年學校會在母親節表揚愛心媽媽，我曾告訴自己，如果沒把Sam教好，決不上臺接受獎品，有的媽媽還對我婉拒領獎也覺得很納悶。）自然平?？紩r作弊（與同學互改100分）被老師捉到，班上有六人參與，全部都被罰站到學期末，前天也搶了同學的鉛筆盒被處罰打了10下手心，他回來對我說他不痛，晚上我與老師談了許久，我建議老師，給他一些工作做來取代打他，好轉移那種愛作弄人的習慣，想不到隔天老師聽到他對同學說不痛卻再打他一次，也因此同學都同情起他了，紛紛對他關心。運動會時我們夫婦一起去幫孩子們加油，趣味競賽30人，Sam沒參加，大隊接力他也挺會跑的，也沒參加，套一句同學對他說的話：「運動會你什么也沒參加，你來做什么？就只是坐在學生席喊加油？」爸爸問Sam全班有幾個同學的家長是一起來參觀運動會的？他說連爸爸只有兩位，那你為什么不參加接力呢？他說怕跑太慢或跌倒被嘲笑，所以故意100公尺跑20秒，讓老師不選他，沒自信或沒榮譽心，總之他在遇到挫折時就像是駝鳥一樣，把頭埋進沙堆里，以為看不到危險就沒事了，卻不知道危險仍在他身旁，這種不敢面對問題、逃避的方式，更會阻礙成長，得不到老師同學的認同。我們仍持續給他打氣，要他要有信心接受一切挑戰。

一次在報紙上看到一位小女生，年紀輕輕就會翻譯英文小說「夏綠蒂的網」，當Sam看到這個書名，覺得很熟悉的說他在「過動兒?」這本書有提到，由于我把這本「過動兒父母完坐指導手冊」讀得蠻熟的，就與他打賭沒看這書名在此書中提過，想不到他一接手翻了幾頁就直接在他要找的位置上比了一下說：你看你輸了吧！不到10秒，我觀察他的眼睛也并未在上面的目錄標題停留過，這本書他也只在放學后休息時隨手翻了幾次，竟能記得一個過動小孩的案例，只提了一次老師要他到柜子里拿一本名為「夏綠蒂的網」這本書。究竟他是如何記住的？他的記憶模式到底為何？有好幾次的例子，讓我對他贊嘆不如，難道這就是他的過人之處嗎？誰能幫助他發揮他的潛能呢？

因為音樂譜被記名得罰抄課文一遍，Sam用立可白在聯絡簿涂掉后，并在老師要這些調皮學生的罰寫時回問一句「老師我有嗎？」這句話讓老師十分生氣，待她要全班把頭轉開，窗簾拉起，要Sam伸出手心擺在桌上不能移開，用著熱溶膠抽打Sam瘦小的手32下，他沒哭忍住之后還每節下課在教室后面半蹲雙手舉高，這樣的結果讓他回到家里時，右手的第二指及第五指已嚴重成黑紫色，他知道媽媽接到老師打來的電話更大聲的哭叫著「不痛、不痛我就是不痛，怎樣，看到他全泛腫黑的小指頭，天??！怎么會這樣呢？我可憐的孩子，我的心肝寶貝，我到底讓你受了什么委屈了，我好心疼、心痛，到底要因多少次的責罵犯錯，要教你多少遍才學會察言觀色，誠實的勇于認錯才學會保護自己，為什么不跟老師說：不要再打了，我好痛，為什么不大哭一場，打電話跟媽媽說？我載著他到學校輔導室找王主任，她要我先控制住情緒，然后安撫他說出事情經過，她說先代學校向我道歉，并允諾我要打電話給林老師，并要她暫緩再罰抄5遍(六年級的)課文，同時要我們帶去看醫生，照個Ｘ光，必要時再開驗傷單，我們先冰敷他的傷處并趕到醫院處置，醫生直覺這可能是受虐兒的案例還要我們帶他回診，我沒做。Sam說他整個手都麻了，當我端著飯菜給他吃時，他的關節無法彎曲，碗端不住，我只好一口一口的喂他吃，我的心在滴血，而時間就像在空氣中凝住一樣，是這么的安靜，此時真是無聲勝有聲，孩子，你的痛，媽媽懂。

「我們試著把心中的石頭放下，原諒老師，不要讓仇恨變成兩個傷心家庭，如果老師失業了，她的孩子要怎么辦？」所以，媽媽決定原諒她，不再追究了，也希望你多想想老師對你的好。隔天，我問他要不要撤回桌球營的報名費（教練也是導師林老師）？我怕他手還痛，而且可能他也會氣老師，所以想確定他是否還要參加桌球營，想不到他仍堅持要參加并說「我喜歡打桌球??！」我心想著傻笑的他，這時他的缺點（健忘、沒心機、不會看人臉色）竟變成了他的優點，他都已把老師的傷害都當成無所謂了，那我是不是該向他學習「得饒人處且饒人」，我是不是不要接受我哥哥的方式（到校長室舉發），讓事件能和平落幕？讓大家都平靜的畢業呢？這幾天晚上我失眠了。

有次在月考前兩天他又被罰寫了，星期六、星期天我們都陪他寫罰寫，沒出去玩，當然也沒空讀書，由于他仍有狀況發生，所以據我所知在畢業前兩天他仍每節課罰站著，老師在全班同學面前選他是人緣最差的孩子，也曾向別的同學家長告知不要與Sam太接近，Sam一下子覺得被同學孤立了。直到國中，我仍一直給他信心，如果不是要他平安畢業，我為什么又何需忍氣吞聲？事實上他的成績也算中等，導師卻對他說「你的操行成績很低（可能是被打最低的），所以把你從一到六年級的成績拉下了」，全班30多人，Sam是總排名28名，我的孩子準時上課、交作業、不曠課，連絡簿事項我一定要孩子確實做到，家事、查成語解釋，更不假他人之手，難道這個孩子一無是處嗎？他在畢業典禮完后，更對我說他恨這個學校，恨老師，這個學校已經沒有他值得留戀的地方了，我才驚覺，這是第一次他對我說出的負面感覺，也再一次讓我深省，接下來才是最大的挑戰，我該如何幫助他呢？

新國中的暑期輔導第三天（還沒開學），他就與同學發生口角了，這個曾在國小六年級與他同班，且曾向老師告狀讓他被打或罰抄課文的同學被Sam抓傷了，但這個孩子也出手一拳打中Sam的胸口，她的媽媽當天就帶著他來我們家興師問罪，也一狀告到訓導處，讓學校上下都知道了這起打架事件了，我了解Sam的不滿情緒仍延續著，雖然開學后與他不同班，Sam卻對這件讓他差點被記過的事耿耿于懷，更對我說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了。新班級新老師，我如履薄冰的從旁輔導，因為老師年輕又有愛心，每一次的聯絡簿互動筆談，更讓Sam有傾訴傾聽的對象，她懂得用溝通的語言，相信孩子、尊敬孩子的特性，Sam覺得讀國中很好，功課不是很多但考試多的情況下，他也樂在其中，成績一直維持得很好，我又找回了他的樂觀與聰穎了。

在一個公共電話上，放了一本精裝本的圣經，由于很久都沒人來拿，于是，在一次外出旅游時，他把圣經藏在車上并偷偷的放回他自己的書架上，因為以前他周遭的好朋友都是基督徒，所以當老師調查宗教信仰時，他也跟著舉手，固執的他也從沒受洗過，更沒上過教堂，卻堅持地自認是基督徒，從此要叫他拿香拜拜，更是難上加難，一年一次的掃墓節我要他與父母一起回鄉掃墓，當他整理好后卻呆立著，我想現在的孩子能幫父母除草祭拜七處墓地，已經不容易，也真是辛苦他了，何況宗教信仰我決定尊重他自己的意愿，長大后由他自己決定。Sam的英文名字原是上帝之子，我除了真心禱告，祈求祂幫助Sam以外，我仍會用更多的愛來對待我這個孩子。當Sam對我說：「媽媽，我發現你好愛我喔！」我對他說媽媽愛、當然愛，而且愛你很久了，難道你沒有感覺出來嗎？說著說著不聽話的眼淚已經流下來，滴在摟著他的胸口上。